第391章 死灰 在传说中,世界曾经分崩离析。 当原初神明们从天穹上坠落,太阳消失无踪,大地荒芜。黑暗中,冰霜与死焰如潮水,席卷大地,笼罩所有。 而后,混沌时代的诸王们拖曳着神明的尸骨,行进在大地之上。 祂们束缚了太阳,同荒芜战斗,囚禁了黑暗,又将寒霜和烈焰驱逐,再造了如今的一切。 现在,火焰重新燃起了。 仿佛再度归来。 无穷的猩红舞动在大地之上,丝丝缕缕的灰烬和火星从天上落下了,落在了吕盈月的肩膀上,像是眼泪的雨。 厚重的防护服隔绝了热意,可是却无从抗拒焰中所升腾的毁灭和死亡,烈焰攀爬在皮肤之上,如同跗骨之俎。 当她回头的时候,看不见来路。 可当她看向前面的时候,好像只剩下了毁灭和死亡。 已经不记得,煎熬了多久…… 啪! 天元的重压凭空浮现,碾碎了那一具烈焰之中蠕动的尸骸。 然后再一具,又一具…… 爆裂声不绝于耳。 在灾祸之焰的焚烧里,那些数之不尽的死者仿佛又一次活过来了。满怀苦恨和怨毒的哭嚎着,落泪,祈祷,却又想要将一切触手可及的活物都拉进地狱里。 除非,有人再一次将他们重新推回地狱里去…… 就像是自己。 此刻,在吕盈月的身后,数之不尽的尸骨在火焰中焚烧成了焦炭,堆积成了一座来自地狱的山,仿佛绵延到视线的尽头。 那都是她干的。 全部…… 奋不顾身闯入这一片火海的最深处,不惜牺牲所有,可是却连一个幸存者都找不到。 所见的,没有什么当初被那个狗屁委员会选调时许诺的未来和光明,只有地狱和死亡。 直到最后,彻底的筋疲力尽。 她疲惫的跌坐在了地上,忘记了焚烧的痛楚…… 轰!。! 当无穷火焰的深处,传来爆裂的轰鸣。 有一道烈光从天而降,像是利刃一样,贯穿了焚烧的大地和天穹——紧接着,无穷尽焰潮猛然一滞,就像是退潮一样,开始了渐渐的消散。 此刻,天灾退却! “辛苦了,吕专员。” 消散的火焰之中,不存在于此处的投影显现在了她的面前,身披白衣的工匠撑着一条拐杖,面目模糊,难以分辨年龄:“有赖你所争取到的宝贵时间,封缄委员会和联邦完成沟通,成功唤醒了天督。 海州因此而得救,此行实在居功至伟。” “……” 灰烬之中,吕盈月疲惫的回头,看着他:“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 “几个小时之前,现世和漩涡发生了一次碰撞,在漩涡和现实之间,出现了一条像是虚渊一样的裂口,致使这一场灾祸发生。” “锁呢?” 吕盈月陡然紧张,“锁被打开了?” “没那么夸张,不过是一条缝而已。” 工匠缓缓摇头:“封缄委员会的存在意义,就是维系现实,保证锁的稳定。 锁的存在构建于十二上善和大孽之间,以昔日T5所成的无上天工——天轨、生流、走廊、灵河、副本为楔,无处不在,囊括所有。 倘若能被这么轻易的打开的话,现世早就被毁灭了吧?” 吕盈月反问:“那为何又如此大费周章呢?” 工匠沉默一瞬,仿佛诧异于她的勇气和桀骜,不过,却没有勃然大怒。 那一张模糊的面孔之上,神情莫名。 “就算是焰种难尽,可放着不管的话,烧光了大半个海州,自然就熄灭了,无损大局。 只是,关键在于倘若裂隙无法闭合的话……时间久了,万一有什么漩涡之下的东西被抛到现世来,恐怕就要麻烦了。” “比泉城还麻烦?” 吕盈月嗤笑再不掩饰不满。 可回答她的不是怒斥或者敷衍,而是短暂的沉默。 然后,是平静的回答。 “对,没错。” 工匠说:“比泉城还要麻烦。” “……” 吕盈月,再无话可说。 疲惫的撑起身体,踏上归途,脚步蹒跚。 可相较之下,那不在此处的幻影却如此轻盈,甚至还有空环顾四周,低头凝视着脚下化为焦炭的尸骸。 仿佛司空见惯一般,只当做是春游。 直到许久之后,那幻影的脚步忽然停顿了,伫立在了灰烬和焦土之中,仿佛疑惑,抬起了头。 看向远方。 熄灭的灰烬之中仿佛还残存着悲鸣亦或者哀嚎,可是却隔绝不了那远方传来的声音,那一缕轻柔的歌声。 沙哑又低沉,回荡在破碎的地狱里,却又满怀着期冀与祝愿。 幸存者! 有那么一瞬间,吕盈月的眼睛仿佛亮起了,不可自抑,可紧接着,又僵硬在了原地,就好像,迟来的恍悟。 “看来,是预料之外的状况啊。”工匠的幻影轻叹,“条例之中并未曾规定这样的状况,吕专员,你可以自行决断。” “……” 吕盈月沉默着,没有说话。 她站在焚尽的废墟之中,那一具残破的车厢之外,隔着破碎的门扉,沉默的,握紧了手中的剑柄。 却不知为何,没有推开那扇门的勇气。 而工匠却好像事不关己一样,远远的站在原地,依旧眺望着地狱。 “你知道么?古代曾经有个故事。” 那个幻影忽然说道“故事里说,神明们交给了一个小女孩儿一个盒子,让她妥善保管,不要打开。” “……” 吕盈月回头,看着他,神情莫名。 “对,没错,按照一般的故事剧情,就是这样。”工匠轻叹:“一把枪在第一幕出现,那么就一定会在后面被打响…… 既然神将一个盒子交给了愚昧无知的凡人,那么,凡人就一定会打开。” “于是盒子里的东西就跑出来了。” “灾难、绝望、瘟疫、恐怖、不幸……将整个世界变成了这副模样。” 在残焰映照之下,那样模糊的面孔之上,看不出任何表情也无从分辨究竟是悲悯亦或者是讥诮。 他忽然问:“你觉得凡人有错么?” 吕盈月沉默了许久,忽然问:“既然知道凡人有可能会打开,为什么要把盒子交给凡人呢?” “是啊,神明傲慢且暴虐,总会降下令人无从抗拒的考验和苦难。” “可凡人也犯了错。” “她的错不是把盒子打开,而是在最后……把盒子关上了。” “于是,当一切灾难和苦痛席卷一切的时候,唯独希望,还留在那个盒子里,深埋黑暗,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……” 工匠轻叹着,看向了她:“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么?” “所以呢?” 吕盈月回质问:“好在哪里?意义何在?” “不要寄期冀于神明之怜悯,不要期望人智之远见,也不要指望……所谓的苦难和绝望会有尽头。” 工匠停顿了一下,轻叹,“最重要的是,小心‘盒子’。” 轰!!! 仿佛大地崩裂的动荡从远方升起,天穹之上崩裂的阴云落下了最后一星半点的焰光,可半空之中,破碎的焰光便消散了。 焰潮浩荡奔腾,东流入海。 只留下最后一缕毁灭的余音,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。 “现在,或许盒子出现在你的面前了,吕盈月。” 工匠告诉她:“时间不多了。” 他说,“你要作出抉择。” 当灾祸如潮而来,又如潮而去,所留下来的,究竟又是什么? 此刻歌唱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未曾燃尽的恶果? 就算能够侥幸幸存,在如此庞大的毁灭之中,也早已经孽染深重。 或许有朝一日,死灰终将复燃,届时,更大的灾祸即将被释放而出。而此刻的一切,也终将沉沦漩涡,难以自拔…… 现在,你要打开它么。 亦或者,毁掉它,一了百了,永除后患! 工匠静静的等待着。 吕盈月再没有说话。 她推门而入。 那一瞬间,歌声断绝。 在残缺脱轨的车厢里,无数残骸之间,只剩下最后一个破碎的身影。就好像一个过于脆弱的泡影和幻象,如此飘忽。 死寂之中,吕盈月拔剑。 一步步的上前。 直到那个身影终于回过头来了,望向了持刃而来的访客。 令吕盈月愣在了原地。 落满灰烬的苍白面孔之上,满怀着悲悯和温柔。 那样的眼神倏无怨恨和痛苦,只是平静的凝视,可倒影之中浑身鲜血和灼痕的吕盈月,却好像才是真正的恶鬼。 有破碎的声音响起了。 裂隙在那一张面孔上无声蔓延,攀爬,渐渐的笼罩全身。那些被拖欠了太久的毁灭和死亡,终于到来。 不,反而更像是,主动的迎向了终结。 毫无犹豫。 “辛苦了。” 她最后一笑,满怀着感激,将怀中舍弃一切所换回的珍宝捧起,递向了吕盈月。 吕盈月本能的想要后退。 可在那之前,却不由自主的……伸出了手。 就这样,见证着灾祸之中最后的遗留,无声消散。 灰飞烟灭。 不,还有一个。 她低下头,看向怀中,那个防火毯中奄奄一息的孩子,手中的剑刃无声的微颤。 已经够了吧? 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,又何妨少一个? 可是…… 尘世荒芜,徒有痛苦,又何妨再多一个呢? 在那一瞬间,吕盈月闭上了眼睛。 剑刃斩下! 寂静里,再没有了歌声。 许久,吕盈月终于从焚尽的车厢里,踉跄的走出。 “祸患已经根除了,阁下。” 她的眼眸低垂,沙哑的报告:“任务圆满完成。” 工匠点头,看向了她背上的孩子,满怀疑惑。 “这是谁?” “一个无辜的小孩子,仅此而已……”吕盈月轻蔑一叹:“身受天灾之咒,就算活下来,恐怕也命不久矣。” “我明白了。” 工匠仿佛笑起来了,看不清究竟是嘲弄亦或者赞许,但却并未曾提出异议或者命令。 “那就这样吧。” 他说,“回头的报告,我会这么写的。” 就这样,在沉默和寂静里,吕盈月踉跄的向前,跨越了焦土和灰烬,一步一步走出了地狱,跨越了隔离线。 一片混乱里,传来焦急的声音。 “幸存者,幸存者!!!” “快点,这里还有一个!” 在诸多医护人员的围绕里,急救开始了,喧嚣又复杂,可紧接着,却很快的归于了沉寂。 吕盈月推开的时候,只看到为首的医生摇了摇头。 “太晚了,吕队长……” 医生说,“已经没有心跳了。” “……” 吕盈月的嘴唇颤动了一下,呆滞着,下意识的挥了挥手,却不知究竟应该作何示意,疲惫的转身想要向外走。 看向了那一片依旧残存着火焰的焦土。 想要咆哮和怒吼,却发不出声音。 可在那一瞬间,好像有哭声响起了。 沙哑又断续。 仿佛婴儿诞生一般。 在手术台上,那个本应该死掉的孩子睁开了眼睛,昏沉又恍惚,就像是从一个漫长又痛苦的梦里走向了另一个噩梦。 于是,心跳重续。 在幻觉一般渐渐远去的歌声里,他再度失去了意识,只有眼泪无法克制的涌出。 “这算是错误吗?” 在封锁线的边缘,吕盈月疲惫的发问。 “谁知道呢?”工匠的幻影说,“说不定,你已经把那个盒子打开了呢。” “那出来的是什么?苦难还是绝望?” 于是,工匠回过头来了,看着她,意味深长: “往好处想,说不定是希望呢?” “……” 吕盈月闭上了眼睛。 “‘请神灵们把那个盒子拿回去吧’,天炉阁下,当初那个小女孩儿,肯定是这么想的。人不该经历这样的选择和考验。 或者,让盒子看看这一切,让它自己去选——” ——赠给这个世界,究竟是希望还是破灭。 天炉沉默。 在消散之前,最后的寂静中,他眺望着夜空之中重现的星辰。 “有风吹来了啊。” 他轻叹着,伸出了手,仿佛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,可幻影之手的指尖,却一无所有,难以触及那飘忽不定的微风,亦或者,所谓的命运。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。 或许天命流转,已然降下。 余烬之锻,自此刻开始…… 季觉做了一个梦。 梦见了过去的事情,但却记不清楚。 火焰、浓烟、被烧焦的大地,被烧红的天空,世界就像是遍布裂痕的玻璃球,在熔炉之中悲鸣着崩裂。 在梦的最后,他看到无穷深海。 不知道过了多久,仿佛千年万年,海洋的最深处,一缕火焰无声浮现。 死灰之中,旧焰重燃。 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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