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02章 出鞘 洲中。 天边的紫光明暗,如同一只匍匐在云层之中的蛟龙,雨水哗啦啦地倾泻而下,搅得庭院之中一片冷清。 院子里的烛火忽明忽暗,老人倚靠在木椅上,沉沉发着呆。 望月湖上的神通往来不少,打斗也多,向来不舍得李玄宣出去,这老人只能把灯火灭了,佝偻在黑暗里,静静等着消息。 这样的日子也久了,李玄宣早知自己是无用之人,唯有一次又一次提心吊胆地等着,等得双唇发白,等到雨过天晴了,自然有人上来,告诉他这次死的是谁。 当然,兴许有一日,上山来的人已经不姓李——这样的事情晚辈不多见,李玄宣却不少见,他还是少家主的时候便见过这种事,后来此事络绎不绝。 “笃笃…” 李玄宣站起身来,用冰冷的手去推门,发觉门外等了一人。 此人一身羽衣,腰上佩剑,朗目清辉,如月之至,站在冷清清的雨里,行礼道: “老大人!” 李玄宣面色变了,道: “你出来做什么!” “西岸屡屡求援,晚辈去一趟…只是不敢拿主意,这是来…请问大人的!” 李绛淳已经许久不见老人家了,见着这微开一条缝的门扉中暗得惊人,光线落在老人惨白干枯的面孔上,面上又起伏不平,颧骨极高,已经不甚雅观。 李绛淳心中酸楚。 ‘老人修渌水,真人给他那延寿的丹丸灵物…大多往水德去调养,寒气很重…’ 李玄宣却惶恐了,急急忙忙把门扉紧闭,道: “不许去!” 他便听着门扉外的晚辈叹了口气,道: “剑修,不杀不足成道,晚辈已经在剑元上卡得够久了…身上又有紫府符箓和密丹,宝物在身…何人可为难我…” “老大人!” 李玄宣神色如他的手一般冰冷苍白,没有半点动摇,急急忙忙从袖中取出玉令来,便见着上头明晃晃一个【宣】字。 “如今两位真人大打出手,紫府又不能随意出手,以晚辈的身份,这等搏杀实在难得…正是求道的好时候!” 李玄宣充耳不闻,只握紧着那玉佩,急匆匆走到门前,用手按住门扉,急急催动,想要叫人叫他送下去,可突然醒悟过来: ‘这些个筑基后期都在西边斗法,以他如今的本事,谁能压住他?’ 他一时恍惚,李绛淳却见他毫无反应,只能吐露真心,急道: “大人有所不知,西边屡屡有异象浮现,大殿之中又有玉牌碎裂声此起彼伏,我修为至此,岂能在山中坐视不管…必毁我剑心!” “为我李氏,我非得去了!” 先前的一番话,没能得到半点回响,这九个字却如同神通,砸在李玄宣耳中,砸得他眼花缭乱、面色嫣红! ‘为我李氏,我非得去了!’ 这话好像不是在冷雨纷纷的大殿中响起来的,而是在漆黑一片的洞府中,是在江水滔滔的雄江之上,是在烈火熊熊、漆黑一片的丹炉里! 李玄宣只仓促地把门推开,道: “你…慢着…” 李绛淳正要踏风,被他一句话叫住,见着李玄宣回了身,双手抱着一玉匣,到了他面前,泣道: “峻儿曾有一句话,说是传承在剑中,乃是先辈之物,备在殿中,本就是要给你送过去的…” “如今你意已决,还是带过去罢!” 李绛淳便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玉盒,启了来看,正中放着一柄剑,藏在鞘里,剑鞘用灰白色的布条裹着,剑柄则系着一穗。 ‘【青尺】…’ …… 暴雨倾盆。 山林之中的雨水滴答,细密的脚步声回荡,在法器的幻彩庇护之下,一众人马默然无声地前进着,看似步行,却在法器的庇护下贴地而飘,速度极快。 为首的修士面色略有阴郁,答道: “你确定…此处能横穿诸林?” 后方的修士略带几分诡异,低声道: “禀大人…小人曾在大漠与望月湖行商…因而对两地颇为了解…过了这大漠边缘,接道大黎山西麓,便有一处丘陵,叫南漳…其实就是望月湖的边角!” “如今西岸正大战不休,战线吃紧,荒山野岭的,必然没有筑基守着!” 为首的蜀廷将军面色微妙,沉默了片刻,方道: “我只觉得…此地有几分冷意。” 他修行宝土『高垒燕』,有几分知春晓冬、避害趋利的神妙,立刻悬起心来,一旁的灰衣修士偏了偏头,淡淡地道: “睨潭,毕竟是端木奎曾经的治所,有神异也不足为奇。” 李睨潭心中苦涩。 他其实是不愿来的…毕竟自家是不想和魏李太近,若非当了庆济方的剑,自家真人已经作了表率,他李睨潭还有什么好折腾的? ‘只是…我既在此守备,没有不来的道理…’ 暴雨倾泻而下,将林中的种种虫蛇冲出,几只断了翅的蝗虫死在积水里,李睨潭沉默了片刻,对着这征兆,掐了神妙算起来。 可手中一向无往不利的神妙竟然迷失消散,飘散如烟,看得灰衣修士摇头不止,答道: “睨潭,我这一峰也修『宝土』,『高垒燕』虽然是宝土之中最能成算的神妙,你的道行却实在太低了。” 他扫了眼脚底,答道: “蝗为集木之恶征,除之不绝,杀之不尽,属集木神通『祸延生』,出征见此相,大利征伐,不必多虑。” 李睨潭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句,叹道: “这样高明的神通失传,真是可惜了。” 灰衣的修士摇头道: “我长怀的真人曾经问过端木奎,他说,『祸延生』此道修不成了,集木之主自个儿都遭劫陨落,如何担得起『祸延生』?哪一日有惊才绝艳的人物担起枝来,才有『祸延生』的影子。” 却见旁边一黄衣修士转过身来,似乎也是长怀山的人物,地位不低,淡淡地道: “这可说不准…『集木』多为释修贪图,除之不绝,杀之不尽…不正是如今的群释么?我家大人的意思是…这事情没那么简单。” 他这句话一出,算是把几人的话给断了,皆沉默不言。 几人的速度极快,在山林之中穿梭了一阵,果然望见一片平原,在暴雨之中一片血红,李氏兵马已经丢了大半个西岸… 而众人所在之处,正是庭州兵马毫无防备的后方! 灰衣修士便笑起来,喝道: “动手!” 霎时解了法器,一同现身而出! 光彩交辉,却立刻有一道赤光冲天而起,引动滚滚的真火,化为赤雀,疾驰而来,挡在三人面前,化为一女子。 此女一身红裙,手提灵剑,身后悬着两道明灯,一道金中带红,另一道白中生焰,一同降下真火来,好生威风! 西岸的风雨飘渺,血水在雨水的冲刷之中染了衣摆,李明宫一身红裙,神色凝重。 李明宫如今算得上李氏的顶梁柱了,在后方镇守支援,偏偏撞上这三人,心中大凉,面色冰冷,咬牙道: “三位…是长怀修士?” 两人并未开口,李睨潭则暗叹一口气,识相地立刻上前,答道: “在下李睨潭,率通漠驻军前来而已。” 可灰衣修士面上的笑容还未散去,耳边传来的声响竟然没有半点惊诧,而是冰冷的咒语之声: “【大道变金暗阵】,启!” 却见一少年立在天际之间,手中掐诀,敕令玄妙,即刻有十六道阵旗从天而降,定在山林各处,一时间大地浮金,诸雷齐下! “轰隆!” 灰衣修士却没有半点惧色,只抬眉扫了一眼,淡淡地道: “起!” 霎时间灰黄之光纷纷而下,消弭雷光,如同阴云汇聚,凝为一体,将所有雷霆一一化解,使之消散如烟。 李遂宁修行『神布序』,『司天』一道与雷霆亲近,这仙基更有驱策雷霆之能,奈何这长怀修士一身土德,着实难办。 而这修士更是经验颇丰,无论优势还是劣势,绝不愿意待在他的阵法之中,两指一并,指尖上浮现一道灵剑般的法光,随着他的舞动悍然而出,斩在天空中的光彩上! “轰隆!” 剧烈的雷暴金煞之声顿时响起,这长怀山的修士立刻皱眉: “咦……” 他惊异之色,一旁的黄衣修士则赞叹不已,答道: “不曾想…此乱战之地,也有这样的阵道天才!真是天眷!” 一时间真元交织,种种法光一一而落,五人当即斗在一块! 这两个长怀修士,一个筑基中期,一个筑基后期,可到底是金丹道统的修士,哪怕李明宫修为早已圆满,也立刻落入下风,险象环生。 可更叫她焦虑的…却是天边的局势。 远方丁威锃驾着的赤光在朦胧的大雨中忽闪忽闪,天顶上飞行的修士惧他三分,手持法剑,警惕着不敢下落,在滚滚的雷声之中环绕结阵。 丁威锃本是草莽出身的天才,在筑基巅峰积蓄多年,李氏在庭州上发迹,他得益极多,比李明宫还厉害得多,一身法光璀璨如琉璃,手持双棍,打得无人敢应! 庭州之上的筑基不少,可持玄一事将两个公子调走,各自又都带着二三亲信,顿时将庭州的中坚力量抽去,显得窘迫了。 她心中忧虑,李遂宁却神色冷硬,手引阵旗,捉拿雷霆,出手干脆利落,招招往死处打,极具特色! 他明明刚刚突破筑基不久,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筑基修士精力全在修行上,根本没有修行多少术法,他却信手拈来,招式老道,竟然硬生生将修为更高的李睨潭拖住了! 相较于李明宫的忧虑,李遂宁则安宁得多,手中道道雷云落下,在这滚滚的暴雨之中显得更加凌厉,令人侧目。 在李遂宁看来,场上的局势虽然步步溃退…却已经好得多了! 前世可没有丁威锃这道定海神珍,也少了他未卜先知,从中辅助,西岸的兵马一直打到湖上,可不是今日这般有序退出一步步的模样。 即便如此,他心中照旧暗叹: ‘恐怕还是守不住…’ ‘李睨潭…不知为何竟然跑到此处来了…按理来说,他应该在正面进攻的军阵之中才是…果然有些细微之处的变化。’ 可正在此时,李明宫终于按捺不住,一抖袖子,袖中骤然跳出一道光芒来: 此物赫然是一道屏风,屏上玄风流淌,青松摇曳,撒下一片暗青之色,将左右的法光飞剑一一打落! ‘【重渊大风】?’ 这两人面色先是一变,目光又落到那一扇光彩熠熠的屏风上,一时间齐齐看呆了。 ‘这是…’ 两人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,哪里看不出屏风上画的是什么?那可是重明六脉! ‘啊?’ 这灰衣修士一时呆了,心中难堪至极: ‘我是长怀道统…还是你是长怀道统?这是什么意思?’ 眼看那屏风上自家真君的身影若隐若现,他的面色青白,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难堪,考虑再三,只能拔剑道: “竟敢如此羞辱我长怀礼器!” 这倒是把李明宫听迷糊了,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,只默不作声,将【重明洞玄屏】的幻彩祭炼得更加明媚,轰然照下! “轰隆!” 这长怀修士到底厉害,手中灰色葫芦一举,倒将【重明洞玄屏】推翻了,滚滚的灰风汹涌而来,李明宫吃力挡住,却颇为急切地转过头来。 远方的山峰轰然倒塌,阵法破碎的幻彩直照天际,仿佛开启了什么重要的机关,一座座山峰的幻彩轮流破灭,一一坠下! “噗!” 李遂宁的吐血之声赫然将她惊醒,这晚辈急声道: “该走了!” “走?” 眼前的灰衣修士却颇有恼怒,目光流转,喝道: “还想走!” 那葫芦席卷而来,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那屏风上镇去——这修士赫然起了贪图之心,欲将此物带回长怀! “锵!” 响起的却是清脆利落的金铁相击之声! 这长怀修士抬起头来,便见一白衣少年持剑而立,身材修长,姿容出众,剑光飘摇不定,忽明忽暗,带着浓浓的危机感。 他身后还背着一剑,绑得严严实实,看不清形态,只轻声道: “这三人交给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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